本文发表于《上海电视》2019年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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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独自一人开车去了趟拉萨,他说,这次要是撞死一头牛或一只羊,那就完了,跟撞死一个人是一回事,可光秃秃的公路上,真会突然跑来一头动物,防不慎防。
我越发期待万玛才旦的新作《撞死了一只羊》。
跟我一起看他早年作品《老狗》的朋友,总跟我说,他是有文学底蕴的导演,不可忽视。
这部新作刚好是根据万玛自己的《撞死了一只羊》和次仁罗布的《杀手》这两则短篇小说改编的,故事逻辑和人文内涵没太大问题,只是太单薄。
这本来就是该用三十分钟时间做一个精致短片的故事,线索即两句话:“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如此博尔赫斯的命题,哪里适合长片?
博尔赫斯自己都是短篇小说大师。
但电影制作一开始就是烧资金的商业项目,这决定导演拍片要以上院线为行为目的,而非以内容决定时长之类的形式。
这是寓言也好,纯艺术作品也好,只能以长片这一违背最佳形式的方式呈现。
内容不够量,只能用好影像来撑。
本来目前最能代表万玛影像风格的是《塔洛》,稳扎稳打,没有特别炫技,干净、讲究的黑白画面不紧不慢地讲述藏人的纯真在外部世界无所适从,亦被其腐蚀至破碎,却比当年那部阴冷、绝望的彩色片《老狗》多点积极的温度。
被世界欺骗与殴打,也是开放的内心状态和生活时空,好过《老狗》为着某种藏族文明气节杀死一条狗的保守封闭状态,这种不可狡辩的人类中心主义在《撞死了一只羊》里全面消散,羊,秃鹰,复仇者,仇人,具有等同的生命价值。
万玛的影像与内涵还算统一。
但影像风格已独特到国际公认之地步的王家卫是本片监制,我们从制作团队名单到最终成品都直观感受到他强大的意志,万玛在一副墨镜的注视下缴械。
万玛开始给彩色画面做光影及颜色效果处理,女性的诱惑更加具有进攻性、戏剧感、尤其是暧昧感——他用中景而非王家卫常用的大特写,只说明万玛还在抗拒那种比他更强的艺术意志。
他有没有意识到,王式精致并不适合这方苍凉到人类不必每日洗澡的天地?
不知万玛拍的青藏线有没有文德斯的影子,寂寥无人区公路的开头,也许是《德州巴黎》催人放弃的开头,随地撒尿的司机也活得像《公路之王》里的野兽。
他大可不必遵循前辈们创下的公路片“词汇”,正如他不必让司机和他本人像戴上镣铐那样戴上那副著名的墨镜。
或许,坚守藏区文化的万玛,面对看不见眼睛的洋气香港人,也成了塔洛……
你能想象一个人在你面前哭成透明是什么样子吗?
《撞死了一只羊》中,杀手金巴历经波折终于见到20年前的杀父仇人的那一刻,一同看到的还有仇人的妻子、年幼的孩子、手中的转经筒和一头皑皑白发,20年积攒的仇恨一下子转变成了涟涟的泪水,在金巴的眼眶里闪烁出耀眼的白光最终化为透明。
这是影像的魅力,万玛才旦通过高对比度黑白影像、移轴镜头等摄影技法打造出了这动人一幕。
除此以外,你还能感受到许多风格化的设计。
影片以不同影像基调区分过去/现时/梦境,通过对沙尘介质的使用打造出了粗砺的胶片颗粒感;采用4:3画幅,本应辽阔的藏区风貌却给人置身困境的压抑感;油画般的内景与偷窥镜头的使用,给影片笼罩上了一层王家卫式的暧昧情欲。
《撞死了一只羊》讲述的是一个双生的故事,导演通过设定两位主角相同的名字、相同的所见所闻和相同的醒悟营造出了一种身份焦虑和命运质询的谜题。
司机金巴无意撞死了一只羊,撞羊撞到了“阳“,撞羊后产生的信仰焦虑直接体现在性欲的丧失,与情人做爱,无法勃起;杀手金巴有意寻仇,历尽磨难却在找到仇人的那一刻心生疑虑,无法杀人。
一个生殖焦虑一个复仇焦虑,二人的命运形成了奇妙的对位关系,如同双生花般扭转、融合,最终面临的是信仰危机后的救赎。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片尾的藏族谚语,是进入这部电影的一道密码。
可以用精神分析解释这种双生心理。
拉康认为婴儿刚出世的时候是一个“未分化的”、“非主体的”自然存在,处于这一阶段的婴儿对自己的身体没有整体认识,当他看到镜中的影像时,会将镜中的物体指认为他人。
而当婴儿成长到6至8个月时,由于母亲或其他家人在镜中出现不断教他辨认,逐渐使他将自己作为主体从众多他者中分离出来。
婴儿将镜中的图景误认为自己,从而产生对自我镜像的终身迷恋,这个阶段称为镜像阶段。
镜像阶段不仅仅停留在婴儿时期,它作为一种个体的认知功能,浮现于主体一生中的任何时刻。
这就意味着主体注定要从他者的凝视中预期自己的形象,透过他人的目光实现对自我的建构。
因此来看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初次相遇时的戏剧性。
副驾驶上放着司机金巴刚刚被撞死的羊的尸体,寡言的杀手金巴看到后通过凝视司机金巴完成了对司机的拷问,这种凝视让司机金巴感到不安;同时司机金巴也在凝视杀手金巴,并一点点窥探他内心的秘密。
于是便有了那个颇有意味的同框画面:羊被放到后座上,处于画面中央,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各只有半张脸在画框中,羊是审判,两个内心不完整的金巴第一次实现了主体与客体、看与被看关系的辩证交织,拼合成了一张完整的脸。
现代社会中,孤独成了很多人的病症,人与人之间的沟通看似便捷,却大多低效、充满隔阂,这样的现代性即使在闪烁着信仰之光的藏区也无可避免。
茶馆里,酒鬼们围坐在一起喝酒、打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别人的八卦、传奇;其中一两个随意地转着手中的转经筒,已经感受不到这个动作的神圣性;老板娘为了做生意和每个食客打情骂俏,看到司机金巴踏入茶馆时更是勾引、挑逗,一次次地打破两人交谈的安全距离;司机把羊尸体运到寺院请求僧人超度时,不仅乞丐嘲笑他,僧人乍一听都说“别开玩笑了”,仿佛万物有灵、众生平等早已不是佛家的信仰······ 司机金巴是有信仰的,他在车上的挂牌,对外是活佛,对内是女儿,女儿是他的“太阳”。
女儿的母亲去世了,现在的他为了“太阳”在外奔波,却始终戴着墨镜躲避太阳。
信仰与现代社会的冲突使得他不敢面对心中最美好的东西,他感到孤独,渴望得到认可。
此时他遇见了杀手金巴,“我昨天遇到了一个人,和别人不一样”,司机金巴感受到的不一样正是来自于杀手金巴的信念——对于康巴人来说,有仇不报是种耻辱,是信念支撑着他终于找到仇家所在。
但同时司机也感受到了杀手的焦虑——如果杀了仇人玛扎,玛扎的孩子以后也一样会来找他报仇,如此循环往复,所有人将永远活在仇恨之中,只有放下才是真正的救赎。
司机金巴是个活在现实里的人,他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自我意识的觉醒是在杀手金巴的觉醒后完成的。
影片中处处感受到两位男主弗洛伊德式的性欲本能的压抑——杀手金巴杀人的欲望与现代社会很难杀人的冲突;司机金巴撞羊后的勃起障碍:与茶馆老板冗长又漫不经心的性挑逗,吃十五个包子不够又要了十五个——欲望得不到满足······这些压抑的欲望全部积攒到了影片结尾的梦里——当司机得知杀手没有杀人时,他在耀眼的阳光下做了一个白日梦,梦里,司机化身杀手,替杀手完成了复仇,羊的尸体也完成了天葬的仪式。
梦是欲望的满足,这是司机金巴与杀手金巴合二为一后的春梦。
《我的太阳》的旋律在空中回荡,“阳“回来了,久违了的酣畅与宣泄。
可以想见,春梦过后,司机金巴不会再有勃起障碍的问题了。
讲“双生”的影片很多,大部分是女性视角,如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两生花》,雷德利·斯科特的《末路狂花》,都是经典的女性主义电影。
伍尔芙说“花与花联合起来”,女性天性敏感,在男权制社会语境下更容易与他人结盟,产生强烈的宿命感。
《撞死了一只羊》则采用双男主,讲述了藏区粗粝环境下一个柔软写意的故事,导演心思之细腻可见一斑,还是那个拍《塔洛》的万玛才旦。
然而由于影片结构的过于对称,使得作品整体意蕴薄了一些,可挖掘度不高。
比如两个金巴去同一个茶馆面对同样的问题一个选了拉萨,一个选了百威;两次叙事茶杯里的一片茶叶和两片茶叶;司机金巴最初戴着眼镜,到最后摘掉眼镜······仿佛所有的思考题都在书后留下了参考答案,你只需翻一翻便能找到,反而留给解读的空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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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这显然是万玛才旦对观众说的,整个影片就是讲给你的一个梦,但是我不想你们遗忘它,我在试图让你进入我的“梦”。
这绝不是司机金巴对杀手金巴说的。
何况,哪里存在两个金巴呢,在我看来,这里只有一个故事:背负着世仇的金巴是一位货车司机,经常跑在无人的青藏线,他一心想报杀父之仇,终于得知仇人就在自己路途中的一个小镇,终于下定决心报仇的那一天,他进了小茶馆,看着窗外的大雪纷飞感慨万千,见到仇人之后,从仇人的慈祥与仇人儿子的活泼无辜身上,最终他以眼泪替代了仇恨,继续开车上路了,只是从此后,一直戴着墨镜的他,终于摘掉墨镜,接受了全部的世界……但其实,让他感觉到最后的救赎的,还不只是那一场眼泪,金巴坠入梦中,在梦里他将杀手的自己以客体的形式从善良的自己分离出去,通过构建善良的自己撞死一只羊后的超度行径,已经知道杀手金巴没有复仇、自己在梦里替他报仇两件事,最终完成了救赎。
不是杀手金巴在复仇,而是自己在复仇的梦的段落,也恰好证明了梦快醒,梦和现实有重合地方的印证,一如《穆赫兰道》寂静剧场一段。
一个金巴一个故事,个人敢这样重构故事的20条证据:1 两个金巴,名字相同,名字都是活佛起的。
从金巴情人那里可以得知,藏民重名不是稀奇的事,但为何两个人撞名字、撞相遇、撞活佛、还撞了屠杀这件事呢,两人是同一人,在报仇这个问题上主客体的关系。
另外,在4:3的画幅中,多次拍两人脸的一半做对称取景,因为二人刚认识,要说情感上已经有关联了比较牵强,所以个人认为这也是两人其实是同一人的暗示。
2 无人区,行车的过程中,先是一只羊莫名出现,后是一个人莫名出现,有些超现实了。
会有羊吗?
会有,但一只突然出现在车轮下可能性很小;会有人吗?
也可能有,但是如此巧合可能性很小。
3 两个金巴的家庭拼图。
司机金巴失去了妻子,女儿是他的太阳,他对家庭应该是有爱的,但是他的家庭在电影里是架空的,他很孤独;杀手金巴我们只了解父亲为仇人所杀,但是他详细地询问了小女孩的照片。
是否两个人的家庭拼图拼在一起,形象更丰满了?
4 两人形象和使命的反差。
杀手更像司机,司机更像杀手。
强壮的司机一直看不上瘦弱的杀手,其实这也是金巴内心的活动,复仇的心理一直在被自己谴责,尽管自己很像杀手,但在心理上自己也只是个本分、善良的司机罢了。
5 岔路,两个人都走了岔路,然后做了同样的事,去茶馆吃饭,问询,去仇人家、离开仇人家,为何都进同一家茶馆,都从老板娘问起呢?
如果再是巧合,那么未免巧合也太多了,其实这件事只发生过一次,而不是两次,也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6 上心。
两人简单邂逅以后,金巴为这个“陌生人”的担忧到达极限,其实这是对自己起意报仇的担心,和情人做爱“不行了“更是说明,自己报仇的心事重重,对做爱这种事也就没什么兴致了。
7 在茶馆里的证据种种。
在茶馆里两人是同一人的暗示非常之多:a 老板娘“两次“看到外人进门的眼神和反应一致;b 两人坐下时,其他客人的人员组成、所做的事、聊天的内容(买一个什么剑)都完全一致;c 两人看向窗外的姿态、动作,窗外大雪纷纷的景色、雪里的人和动作完全一致;d 两人都选择自己开啤酒,司机选择了普通的方式,杀手选择了杀手的方式而已;e 两人选择了不同品牌的啤酒,但从百威没有标签可以见得,事实应该就是要的拉萨啤酒,司机金巴始终在潜意识里与杀手金巴做区分,但现实却区分不开;f 要了吃的都不太够,应该就是要了藏面,然后去仇人家了,至于包子,特别是15个不够,又想再要,应该是从隔壁的对话里听来的(老板娘和别的客人恰好聊到15个不够的问题),然后司机金巴又在努力区别自己和杀手金巴不同而已;g 老板娘都陪同喝了酒,司机金巴邀请老板娘喝的、老板娘主动和杀手金巴喝的,这个区别问题同上。
8 见到仇人时,都过度关注了仇人的儿子,儿子可以对应到自己身上,要是爸爸被杀了……也可以对应到女儿身上,金巴的太阳,让他一时间泪涌。
9 救赎,选择不报仇以后,金巴并没有完全释怀,因为报仇这件事太累,他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的后半段,是他在梦里复仇了。
梦的前半段,其实就是撞死那只羊以及之后的种种超度行为,综合现实中放弃报仇和梦中善良的放大=复仇的完成,他终于释怀。
10 墨镜。
司机金巴始终戴着墨镜,被很多人询问过,他为什么不摘下?
因为报仇的原因,杀人让他有遮蔽自己的心理意愿,也因为仇恨让他不愿意接受整个世界,只想通过墨镜看一部分。
在释然以后他才最终摘下墨镜。
如果两个金巴不是同一个人,那么司机金巴的心结是什么,妻子?女儿?似乎都立不住。
11 杀手找不到了。
在金巴的梦里,杀手最后找不到了,参考《穆赫兰道》,原本就只有自己,梦里构建的故事,其实都是对现实的投射和延伸。
12 秃鹫和飞机。
就像复仇的原始情绪和释怀的救赎心理一样,用天然与社会的符号来进行类比,侧面完成一个人的这个故事。
13 救赎不是一瞬间,而是一系列复杂的过程,杀手选择救赎,正如金巴选择考虑羊的价格、以同等价格给喇嘛去超度、不吃而是选择天葬等一系列的挣扎一样。
目前为止,只1刷,谬误之处还请见谅,还会再刷,如有新的想法,我会补充进来。
总之,这个影片看起来没有那么痛快,毕竟不是纯商业制作,但是它的后劲儿实在是太足了,让人止不住去回想影片里的种种,越想就越是喜欢。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茶馆老板娘这个角色的塑造和形象有点牛啊。
卡车司机金巴,鳏夫,膝下有一女。
金巴的性格有点拽,在高原上开车,喜欢戴墨镜防紫外线,人也很帅气,跟王家卫一样。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开着卡车,在空无一人的青藏线上跑短途运输。
这一天,金巴像以往无数个日子一样,在路上孤独地跑车。
突然间,车子一震,金巴一愣,下来一看,车后面竟然撞死了一只羊。
金巴感到奇怪,实在想不明白羊是从哪里来的,只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杀了生,有点倒霉,浑身的不舒服,思来想去,决定把羊架起来,扔到了副驾驶座,继续开着车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路,金巴看到一个奇怪的人,穿的很土气,简直像个乞丐,一个人在路上走,感觉要是没人管,这人要走死才肯罢休。
金巴开了车门,让那人上车,想载他一程。
这一看才发现——此人头系英雄结,腰里别着藏刀,神情肃穆,是个康巴汉子。
金巴请那人上车,两人聊了几句,得知此人与自己同名。
虽然如此,却有点话不投机,那人先是说不抽烟,后来又掏出烟,还批评金巴唱歌不好,金巴给他放了自己最爱的歌唱家的磁带,那人竟然也是冷冷地说只比金巴好一点。
岂有此理?
金巴脾气上来,先叫那人乞丐,又批评他不懂音乐。
可是后来,他问那人去镇上做什么,那人的回答吓了金巴一跳:“我要杀人。
”“杀谁?
”金巴问。
“那人杀了我父亲,我找了他十几年。
”金巴没有细问。
大家都知道康巴人有仇必报,但那毕竟是老黄历了,这家伙虽然打扮得挺康巴,但不会是在吹牛吧。
天很快开了下来,车子开到了一个岔路口,两人道路不同,于是金巴开了车门,指明了方向,让那人下车了。
那人扶着刀,迎着大风,继续向前走了。
金巴借着车灯看了很久,直到那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第二天,金巴到了目的地,卸了货,本来想去找情人,循规蹈矩的他心里又觉得不妥,于是先拉着羊去了寺院,庙里有个乞丐迎上来乞讨,金巴出手大方,给了一张纸钞(到底是个没老婆管着的人)。
金巴把羊搬下来,去找僧人,说自己良心不安,想让僧人为羊超度。
僧人让他别胡闹,他坚持要超度,老和尚勉强同意,为羊念了一段经。
金巴问接下来怎么办,老和尚说他可以把羊带回去吃了。
金巴还是觉得良心不安,于是给了老和尚五百,又给了乞丐二百,请他帮忙把羊搬去了天葬台。
之后金巴像以往度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去市场买了肉,去情人家过夜,女人开门,两人缠绵一会儿,到了床上,金巴心不在焉,早早缴械。
女人不满意,责问他是不是另有相好的,金巴说,不是的,我只是想起了我在路上遇到一个人,女人问,谁?
金巴说,也叫金巴,那个金巴说他要去寻仇,杀人。
女人说,现在这个社会,还有谁敢杀人?
第二天,金巴辞别了情人,开车回家,在公路上开了一阵子,又到了与康巴金巴分手的岔路口。
金巴停下车,想了一会儿,只觉得好奇难耐,于是掉转车头,追随着那个康巴金巴的踪迹去了。
金巴到了那个叫萨那的小镇上,停了车,走进了一家小茶馆。
柜台后的老板娘许是看上他了,风姿绰约地走出来,从中年人赌骰子和老年人吹牛皮的吵闹声中辟出一条路,来到了金巴跟前,金巴胃口大,连点了一盆肉、三十个包子和两瓶贴牌啤酒,老板娘一一满足,之后又笑着坐下来与他喝酒。
金巴向老板娘打听起那个康巴汉子,老板娘黑白色的回忆在一场肃杀的风雪中展开——康巴金巴缓缓推开门,掸落了身上的雪。
他缓缓地走进了小茶馆,把行李扔到了座位上,老板娘本想上来赶乞丐,目光却被这康巴汉子腰里的藏刀所吸引,好家伙,现在腰里别着这真东西的人可不多见了啊。
康巴金巴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堆散钱点啤酒,却连啤酒的品牌和大小瓶都分不清楚,活像一个从古老的“血仇时代”穿越而来的人。
老板娘把啤酒和杯子拿来,康巴金巴拿出了一只装在盒子里的牦牛角杯,把啤酒倒上,开始打听:镇上有没有一个叫玛扎的人。
老板娘说:有,四五十岁,开杂货店,两年前搬来,好像随时要走,愁眉苦脸,天天去转经。
康巴金巴一愣,缓缓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门口。
终于找到了!
他说。
回忆到此为止,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出什么事。
于是卡车司机金巴也站起身来告辞,急匆匆来到了玛扎的杂货店。
大约是,他进去之前,还想象着什么血腥的场景,然而实际是,什么异常都没有,一个女人平静的站在柜台后面。
玛扎在吗?
金巴问,你认识他吗?
女人问,金巴答不认识,女人说那奇怪了,昨天也有个人找他,也说不认识。
金巴一愣,心想,那玛扎呢?
莫非已经在某个隐秘的地方血溅五步了?
他问女人,女人说玛扎去寺院了,一会儿回来。
于是金巴被招待吃茶,坐着等玛扎回来,过了一会儿,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原来玛扎一把年纪,还有个小儿子。
又过了一会儿,老头儿玛扎回来了,手里拿着个转经筒,仿佛刚才在茶馆里出现过。
金巴问,昨天有个康巴人来找过你吗?
玛扎感到奇怪,为何老有人找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开始黑白的回忆——昨天的确有个康巴汉子找上门来,那汉子坐着,一直等到玛扎从寺院回来,然后那汉子一直盯着玛扎看,一直看,最后泪流满面,从腰间拿出刀来,摆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之后呢?
金巴问。
之后他就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玛扎回答。
于是金巴告辞了,说要去找康巴金巴。
金巴开着车,出了镇,沿着回去的路,也就是遇到康巴金巴的那条路,也就是他曾日日夜夜为了无聊寂寞普通的生活奔波过无数次的那条路,一直向前。
但是他始终没能再遇到康巴金巴,开了许久,金巴再次停下了车,但这次不是因为一只莫名其妙的羊了,只是寻常的爆胎而已,金巴无奈地下车。
卡车轮子不好换,太大太费劲,金巴好不容易把车胎换好,累出一身汗,此刻阳光正好,四周寂静,金巴坐在地上,背靠着车轮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他梦见自己成了康巴金巴,腰里带着藏刀,在一片灿烂的几乎睁不开眼的金色阳光里,在嘹亮雄壮的歌颂太阳的歌声中,冲进了仇人玛扎的家,宝刀一拔,明光闪闪,玛扎的妻子和儿子尖叫着逃跑,金巴上前一步,一刀插进了仇人的胸膛。
然后他把仇人的尸体带到了天葬台,终于,在成群的秃鹫的分食之下,肉身飞天,从此再无仇怨。
金巴醒了,时间不早了,还要赶路。
康巴金巴为何流泪?
是因为发现玛扎不是他苦苦寻找的仇人,还是因为他见到对方也有儿子,不忍下手呢?
这件事,恐怕再也没有答案了。
金巴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生活中。
只不过,也只是,在刚才的梦中,他经历了一段久违的传奇,得到了一个故事中才能有英雄般的结尾。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
艾晨当全世界都在谈论《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的时候,有一部华语佳作悄然上映了,那就是藏族导演万玛才旦的《撞死了一只羊》。
本片阵容堪称华语文艺片高配:监制王家卫、摄影吕松野、剪辑指导张叔平、声音指导杜笃之、配乐林强;而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奖最佳剧本、第55届台北金马影展最佳导演和最佳改编剧本提名等奖项的肯定,也证明了本片的品质。
19号的时候,我在曹杨影城看了《撞死了一只羊》的超前点映场,听了万玛才旦导演在映后的一些分享和解释,对这部电影有了更多的理解,遂记录于此,希望对大家有所帮助。
关于故事
《撞死了一只羊》的剧本,是由次仁罗布的短篇小说《杀手》,和万玛才旦的短篇小说《撞死了一只羊》,两篇揉在一起改编而成的,说的是一个在路上撞死了一只羊的卡车司机,遇到了一个从小寻找杀父仇人的康巴男人,由此引发了一段关于复仇和救赎的故事。
万玛才旦之前接受采访的时候曾说过,“小说中有一种特别的表达,除了传统的现实主义之外,也有非现实主义的部分。
”,因此,“剧本最终决定了文本如何向影像转换。
”在《撞死了一只羊》里,万玛才旦用各种意象,特别是结尾的一场梦,体现了这种超现实。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两个“金巴”
《撞死了一只羊》说的是两个金巴的故事: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
导演解释说,小说里本来没有这个名字,后来开始拍摄的时候,发现演员叫金巴,“金巴”在藏语里有施舍的意思,和电影的主题相切合,于是就把两个主角的名字确定了下来。
两个“金巴”在电影里是互为镜像的关系,就像一个人的两面,互相映照。
司机金巴身形强壮,说话也有点凶狠,但其实内心柔软;杀手金巴看着柔弱不堪,却又是个杀手,背负杀父之仇。
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反差,你是你,但又是我,彼此完成各自的心路历程,并在最后合而为一。
需要超度的“羊”“羊”是《撞死了一只羊》里很重要的一个意象,它当然不只是羊,更是两个金巴自己。
司机金巴先在路上撞死了羊,“满世界看不到活物的地方,这只羊就跑到车底下了。
”随后遇到了杀手金巴,“我昨天遇到了一个人,跟别人不一样。
”之后司机金巴把杀手金巴送去了萨那(仇人所在地),又把死羊抱去寺院超度,“这只羊很可怜,我想请僧人超度这只羊。
”“不然心里纠结。
”
后来僧人念经超度了死羊,“已经超度了,它应该能找到自己的路。
”司机金巴又把死羊抱去天葬。
在他眼里,“畜生跟人一样是生灵,只是轮回不同而已。
”可是放下了羊的事情,又开始放不下杀手金巴的事情。
羊是“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人呢?
“二十年前,那人杀了我父亲跑了。
”对于康巴人来说,有仇不报是种耻辱,可是就像卖羊肉的屠夫所说,“为养家糊口才做这杀生的营生”,对羊尚且如此,何况是对人。
于是司机金巴也去了萨那,就像找僧人超度死羊一样,他也想让杀手金巴找到自己的路。
“我的太阳”
司机金巴很喜欢“我的太阳”,他在路上唱这首歌排遣寂寞,还对杀手金巴说,女儿就是他的太阳。
不过导演曾在其他采访里提到过,剧本一开始其实是没有这首歌的,只是后来在拍的过程中,觉得这是一部公路片的模式,可以增加一些有趣的细节。
正好他之前听过藏语版的《我的太阳》,觉得既荒诞又有意思,于是就把它加到了电影里。
“我的太阳”不仅呼应了“女儿是我的太阳”的内容,也成了电影里梦与现实之间的介质,把故事从现实延申到了梦境之中,增加了本片的荒诞感。
导演说,在现实里,金巴听到的是藏语版的《我的太阳》,梦里听到的却是意大利语的《我的太阳》,也是在强调梦的荒诞性。
“你为啥总戴着个墨镜”
“墨镜”这个道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监制王家卫,电影里,司机金巴被人说“你为啥总戴着个墨镜”,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导演在调侃王家卫,不过万玛才旦说了,这真的只是个巧合而已。
墨镜完全是出于人物设计的一个需要。
外在上,它是司机金巴的一个特征,贯穿电影的始终;而内在上,司机金巴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情,最后又在梦里变成了杀手金巴,穿上了杀手金巴的衣服,杀了仇人玛扎,使所有人都得到了解脱,他也从内心里真正放下了,于是摘下了墨镜,呼应了这种放下。
关于摄影
作为一部带着实验性质的文艺片,《撞死了一只羊》的影像风格是既粗粝又超现实的。
这种超现实感除了前面提到的几个意象,还通过色彩表现了出来。
电影一共用了三种色彩:现实是彩色的,回忆是黑白的,梦境则是另外一种神秘的颜色。
梦境与现实相互映衬,提升并完成了对主题的表达。
此外,电影采用的是4:3画幅,因为导演觉得它适合这个故事,希望这个故事有一个很强的形式感,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救赎与放下
最后说一下这部电影的主题。
万玛才旦以往的作品更多是展现“藏文化或藏人当下的生存状态”,比如《塔洛》讲的是“一代藏族青年的内心迷惘”,《静静的嘛呢石》讲的是“小喇嘛的新奇和迷惑”,而《撞死了一只羊》不一样,它更集中于“一个生命个体的情感和处境,而不只是对于一个族群的宽泛了解”。
这个“生命个体”就是杀手金巴。
不管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康巴人,他都需要报仇,然而最终却又放弃了报仇,痛哭之后放下刀离开。
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他杀了玛扎,玛扎的孩子以后也一样会来找他报仇,如此循环往复,所有人将永远活在仇恨之中,人生没有希望,没有未来。
因此,他需要放下,通过自己的觉醒来得到救赎。
司机金巴则强化了这种救赎。
电影最后,镜头慢慢摇了下来,湖面上是车的影子,金巴还在睡觉,他在倒影里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穿上杀手的衣服,完成了复仇的愿望。
就像他帮助撞死的羊超度了一样,他也帮助了遇到的杀手金巴,让所有人都得到了最终的解脱。
总而言之,在粗粝写实的藏区现实环境下,万玛才旦讲了一个柔软写意的故事。
情节看似平淡,延申和解读的空间却很大。
从写实,到写意,万玛才旦的电影有了一个较为明显的变化。
现场有观众问他是否受藏区文化影响,以及是否特意展现藏区文化,万玛才旦说:“影响肯定是有的,但是不必做藏区和其他地方这样的区分。
我希望自己拍出的,是纯粹的电影。
” 建议大家在观看好莱坞大片之余,不妨也找时间去看下这部华语文艺之作。
一、百余年前,藏传佛教了不起的麦彭仁波切写了一篇在藏传佛教历史上有着非凡影响的短短的小书《醒梦辩论歌》,书中的两个主人公醒者和梦者在争论他们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几番辩论的最后,智慧化身的文殊菩萨告诉了他们,醒者和梦者,其实都是一样做着一场梦。
只不过,醒者入戏太深了。
在电影院,作为“醒者”的我们,陪着万玛才旦一起进入了他的梦。
梦里,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相遇了,司机金巴莫名其妙地撞死了一只本来不能想象出现在无人区的羊,又发现新搭车的金巴是要去一个地方寻仇的杀手,要为死去十几年的父亲报仇,两个金巴就这样莫名地相遇了。
短暂地相遇,又各奔前程。
司机金巴为被他撞死的羊找到了寺院,请喇嘛为它念经超度,请乞丐帮忙把这只羊带到天葬台,完成它最后的布施。
在回去的路途上,他想起了邂逅的杀手金巴,在小酒馆找到了杀手和他的仇人的踪迹,循着踪迹他来到了杀手仇人的小卖店,发现杀手已经离开了,因为面对已经忏悔的仇人一家,他无法再举起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把复仇的刀。
司机金巴开车重新上路了,这次,他的车在高原爆了胎,换胎完毕,精疲力尽的金巴倚在车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变成了杀手金巴,他终于把复仇的刀插向了已经年老的仇人。
梦醒的司机金巴继续驾车踏上旅程,在最后的镜头中,他终于摘下了一直戴在眼睛上的墨镜。
二、万玛才旦真的是“真正”的藏族人,他的镜头里,少了异域人的猎奇,尽管银幕上是内地观众很少见到的藏地的风土人情。
破旧的大卡车,车厢侧壁贴着的那张班禅大师的陈旧的相片,车前一直挂着的阿秋喇嘛的像坠;藏人家中的法王如意宝的一张画像,还有阿秋喇嘛与希阿荣博堪布等几位五明佛学院堪布的合影照片,尽管是倏忽一瞥,已经足够给这部影片带来一种隐隐的藏地气氛。
诸如此类的细节还有很多,除了影片的隐喻,这些元素已经足以赋予这部影片一种鲜活。
短短的七十多分钟,万玛才旦让我们进入了他的梦,但我们,是醒者吗?!
世间万物,日月阴阳,相对而生,各有其道。
影片的内容此处不提。
因本人行文实在不算勤勉,所以不喜多费笔墨复述影片内容进行剧透,还请各位仁兄自行前往影院观影。
影片中的金巴如同镜像的双生,本质纯良的同一本源在现实与梦境的重叠中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各行其道。
镜像的一边是为人良善的金巴,其对羊尚有怜悯之心,却在光影重合的梦境中选择了复仇,致使仇恨就此传递,累世而行,永无休止。
镜像的另一边是心怀执念,自幼立誓复仇的金巴,却在现实里选择了原谅,亲手斩断了仇恨的泉源。
镜像的两端,一端怀有普渡众生之心,却终究忘了自己尚在众生之中。
镜像的另一端,放下了仇恨的执念,却度化了两个家族无可数计的后世子孙。
佛曰:大慈悲。
或曰:何为大慈悲?
佛曰:超度世人。
或曰:何人为世人?
佛家讲因果,而仇恨的因果无论怎么看都实在很像是一个圆环。
如果说的形象一点,你也不妨把它看作是一个轮胎,就比如是金巴换上的那个轮胎。
当车轮向前行驶,无论人们的人称如何变化——是你,是我,还是他。
也无论人们的角色如何转换。
有趣的事情是大家永远逃不开这个圆环。
最终你会惊奇的发现,无论是处在这个轮胎的任何一点,被路面碾压也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未来的他就是现在的我,现在的我就是将来的你。
说到这里,很多仁兄应该已经明白了,不明白的仁兄请往下看。
如果我们把这个仇恨的轮胎结合一下孔老夫子的名人名言,就会发现金巴其实为我们上了一堂极为生动的论语课。
这堂课的名字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复仇的金巴看着老者和孩子,哭得泪如雨下。
金巴的这两眼在此处显得极为重要,因为他突然惊奇的发现自己具有了修行者洞察和穿越时空的能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此时站在他面前无比惊恐的两个人,孩子是他的过去,老者是他的未来。
他的仇恨源于老者,而这个孩子的仇恨将取决于他。
他在仇恨辛辣苦涩的无边大海里泡了十几年,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如今他却要决定是否要将眼前的无辜稚子亲手推进仇恨的海洋,以便通过这种的方式获得所谓的“救赎”。
看完了佛家和儒家。
最后,我们再站在道家学派的角度上看一看镜像的双生。
道家讲,万物相对而生。
阴与阳,美与丑,善与恶,黑暗与光明,拿起与放下。
任何事物都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相应而生。
因为没有恶,人们就无法去界定善;没有丑陋,人们将无法认知完美;没有黑暗,人们便无法表述光明;没有拿起,人们便无法理解放下。
所以,没有丑就没有美,没有恶就没有善,没有黑暗便没有光明,不曾拿起便无法放下。
故此,道家讲,邪恶衍生善良,丑陋衍生完美,黑暗衍生光明。
不曾拿起,便没有资格说放下。
回到影片上的双生镜像来看,就仇恨而言,一方未曾经历过,不曾拿起过。
而另一方,则满心仇怨,深怀执念。
所以,当镜面旋转光影折射时,当现实与梦境交叠重合时,未曾经历过仇恨的一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复仇,命运和因果的轮盘被仇恨转动,前人赴死,后人继之,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可见其虽具禅心,却并未修至禅家所云“寤寐如一”之境,其心一梦便破之。
而一直背负仇恨负重前行的一方,却选则一刀刺穿了那个仇恨的轮胎,斩断了仇恨的轮回。
虽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所谓上善若水,从来不是躲在深山不谙世事,而是历尽红尘处恶不争。
作为一部篇幅较小的电影,导演试图完成的表述是很有野心的。
本片中文片名叫“撞死一只羊”,点出影片的发端。
据介绍,本片的剧本其实来源于两个不同作者的两篇小说,其中一篇是导演的短篇,另一篇是次仁罗布的作品,这两篇小说合而改编为一部电影之后,中文片名和导演的小说同名。
撞羊是司机的一段奇遇,一个发生在蛮荒之地的故事,这样的片名和故事有一点针对市场的意味,作为一部艺术片,撞羊故事的结构和对此奇遇的凸显,有一点艺术片中的类型片的意思,有点艺术套路的意思,所以这个片名简单直白的想要俘获观众的认可,是影片最浅层的表达,就是最喜闻乐见的讲故事,讲奇遇。
英文片名是“Jinpa”,是藏语的“布施”之意,从布施这个角度看,影片从讲故事进入到了第二个层次,即讲人。
片中两个主要人物的名字都是Jinpa。
同时,司机执念般的天葬行为构成第一次布施,在这段戏中,念回向经的老喇嘛说司机天葬死羊的行为是真正的布施(中文字幕翻译无法突出布施和人名的相同),可以说撞羊的整个故事确立了司机的性格,尤其是执着。
但从整个影片来看,司机的意义确实在于凸显萨恩人的心路历程,从司机的性格确立可以很好的参照出萨恩人尚未确立的报仇决断和摇摆冲突的内心世界。
司机这一角色,他的身上有稳定的价值和认同,从这样稳定的心态出发,与意外的外部世界发生冲突,这样的人物,他用自己的信念去改造外部世界“意外”,从而推动故事的发展,我们看到司机心事重重,甚至因此而无法给情人一次满足,但他的心事重重,不是内心之中的冲突和不安,而是内心和外部现实的矛盾,他在和外部世界的第一次冲突中得到安慰,但是又对萨恩人能否找到找到仇人,会否报仇雪恨这个不稳定的新意外有思虑。
而萨恩人相反,萨恩人是受外部世界——传统和父亲被杀这一现实——的冲击而导致内心的冲突,他也是心事重重,但他和司机不同,他的挣扎在他自己的心理之中,是报仇还是不报,杀人还是不杀这样的完全的内心矛盾。
根据万玛才旦的专访,电影的立意其实是罗布次仁的小说,即萨恩人寻找仇人-找到仇人-放过仇人(没找到这篇小说,没读,猜是这个结局)的故事,撞羊是为了补充它而后来加编进去的。
萨恩人这个人物最后构成另一次布施,也就是萨恩人的内心冲突最终消解时,他面对仇人的生命和仇人的家庭最终把漫漫两年的报仇之路结束。
这个其实很有意义,就是他把终于不再接受外部的压力,传统的规训,他恢复了因外部而激烈冲突的内心。
最后司机在梦中构成对萨恩人愿望的布施,第三次布施的意义在于,安慰萨恩人和对司机的确立的价值观念进行补充,也就是放弃报仇是否对萨恩人公平,司机身上的那种绝对价值观念是否真的就是完美的?
实际上这个结尾可能是对原著两篇小说思想的一次反思。
在小说中,撞羊到天葬是一个救赎历程,即便是无意撞死也心负愧疚是一种很崇高的道德境界,通过这样的赎罪过程,故事以喜闻乐见的形式结束,分故事中的司机树立了一种和康巴传统观念不一样的道德形象。
另一个故事中,萨恩人放弃报仇也是以和平和爱结束,也是喜闻乐见的结尾形式。
这两个故事,有种对旧传统的批判和对一种理想世界的完全的崇拜,这种传统是落后和愚昧、野蛮和不合时宜的,像一命换一命这样的的血仇观念,是批判的对象,所以树立与此不同的道德形象和价值观念应当会被知识分子认为是自己的责任,这种责任最先是由佛教文学开启,后有世俗人文主义继承。
但显然白玛才旦对这样的两个故事本身进行了反思,而且两个故事也需要一次融合,最后可能以梦中报仇的这一幕,算是对旧传统的合理性给予了一定的价值肯定,但是这样的结尾作为文化或许是合适的,作为艺术却可能太过柔软和小清新了,这个结局的处理,富有创新的成分,导演特别重视这个,专门找了一个谚语来再次强调它。
但这样的处理没有走出人们观影的心理期待,最后一段非要将故事落定在圆满结局上,可能削弱了影片在艺术上的突破,有点回缩的意味。
同时,处理梦中报仇这段戏的时候,其实给观众留下了一个疑虑,货铺女人和玩长劲鹿的小孩儿到底是不是仇人玛扎的家人?
这段戏中女人牵着孩子逃走,好像在说这两个人物不是玛扎家人,但前面萨恩人见玛扎的戏里,又在暗示小孩-仇人构成的父子关系对萨恩人的影响,难道是萨恩人自己的一场误会?
但也没说清楚,可能说,梦中报仇这段,女人“劝而未果”的安排更符合影片自身和现实人物的行为逻辑,我认为这里的处理欠妥。
此片的第二个遗憾可能在这里,另一个遗憾是茶馆老板娘的设计有很大的问题,和影片基调比,显得很浮夸。
不过话又说回来,梦中报仇这段的摄影看着相当的高级。
第三个片名是藏文的“Lak dMar”,这个词的意涵可以从“以杀生为职业的屠夫,到无意造成的生命杀害的人,到故意杀人者”都可覆盖,但主要是指杀人者,是次仁罗布的短篇篇名,这个片名当然是面向藏人的。
而作为一个藏人观众,感觉这个片名很好的从一种身份的虚实出发,暗示了影片可能蕴含的一种对藏人社会新旧伦理的变化表达。
这个名字实际上对英文片名解构和反对,也是对撞羊这个奇遇故事的溯源,直接点出几年前的杀人事件,杀手逃逸隐居。
司机撞羊后,也以类似杀手的身份去寺庙忏赎,司机和玛扎同享一种身份,暗示了玛扎隐居后的状态。
茶馆风骚老板娘说玛扎一心念佛、做善事,我们就不难听出,玛扎也在一个忏悔、赎罪的过程中,而且是漫长的过程。
次仁罗布的背景是卫地人,他是佛法中心的藏人,而他的故事讲的是康,佛法的边地。
在时变以前,康区的只有精英和上层才会认真学习和弘扬佛教观念,一来是这些精英认同这样的历史叙述,认为藏人的文明化就是被佛陀的教导驯化.另一方面上层的权力合法性就源自整个民族这样的文明认同,但是一般康人是我行我素的,我们热爱佛教,可以舍身取义,但是我们那时候对你佛法屁都不懂,我们那时候理解佛教顶多是宗教层面上的,更多的行为和观念是更古老的传统。
比如说血仇观念,这样的观念在卫地很早就可能放弃了,取而代之的是更为佛化的东西,米拉日巴、智美更登这样的戏剧传统,从卫藏地区出来,但在康地只是一种仪式性表演,老百姓很难被这里面的观念所吸引。
康巴人去打劫、打架、偷东西都回去寺庙念经,还可以跟活佛占卜,具体的例子比如,果洛人曾经打劫过噶玛巴的马队;娘茹人曾经有个魔头说要把拉萨大昭寺的佛像抢下来,因为大家朝拜太累了;宁玛派最重要的大师之一米庞仁波切出身在德格的扎溪卡部落,他平时去云游,只能脱却袈裟着俗装,并配上腰刀,因为半路很容易遇上悍匪,如果打扮的不凶悍一点,危险系数就会高很多,悍匪喜欢打劫不反抗的僧人。
所以那时候康巴人热爱佛教,但其实不懂佛教。
这样的一个康巴,时变后,佛教遭到灭顶之灾,只有地下宗教活动勉强维持.后来佛法第三次在藏地复兴,这个时候的康巴突然开始以很强烈的情绪参与到振兴佛教的事业中,三十多年过去了,康巴的这种大众热情丝毫未减。
但是这一振兴佛教的运动,其实也构成了康人的自我佛化的实践,在旧时代人们没有深层理解和对待的东西,在经历了一次厄运之后,人们开始认真起来。
在佛化很早的卫藏人或很现实主义的安多人看来,康巴的这种做法是很不理智和极端的,动不动就放生几千头羊,大户之间攀比修建佛塔佛堂的功德,僧人和仁波切数量激增,素食运动、不打架运动、十善运动,这个过程带着所有底层运动的热切和亢奋,同时又不免带有民粹潮流的种种缺点,盲目、粗糙和不宽容。
但卫藏人也应当理解这样的康巴,就像佛教后弘期黎明时分的阿里和卫藏,今天的康巴只不过才开始这段历程而已。
但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血仇观念真正的开始了转变,有个作家讲娘茹的铁疙瘩终于融化了,他给这个变化做了政治定性,但真正深层次的去了解康巴,其实不是他说的那么一回事儿,康巴的铁疙瘩、木疙瘩、土疙瘩、水疙瘩、风疙瘩,是自我佛化而实现了文明塑造的。
罗布次仁的小说,影片中萨恩人的心路历程可以是康巴这段历史的寓言,康巴从来没有对什么低过头,只不过在千年轮回的道路上,遇到了那样一种光明,使他们在父亲被杀之后有了放下长刀的勇气。
-很多年以后,康巴茶馆的客人们围着钢炉,讲起玛扎的故事时,仍充满对世间神秘和神佛功德的赞叹。
那年,玛扎杀人逃逸,跑到萨纳这个地方,深深罪恶感让他忘记其他世界,他娶了妻子、生了儿子,隐藏自己背后的故事,经营着一间杂货铺,但算计和挣钱不是他的心思所在,他把挣来的钱大部分供养给佛法僧,布施给穷人,还拯救了无数条可怜畜生的生命。
几年后,他的仇人已经到了这一带,但是玛扎整天拜祭的神山,把他的坐骑——一只白羊放到公路,这羊被路过的一个好心司机撞死,司机又遇上寻找玛扎的仇人,但司机对自己孩子的爱让寻仇者的决心产生了动摇。
寻仇者来到玛扎家那天,神山降下了大雪,玛扎的孩子没能去上学,寻仇者看到玛扎一家,又想起自己痛失亲人的经历和路上司机的禅机,最后绕过了玛扎的老命。
《撞死了一只羊》海报万玛才旦很偶然地就走入了我的视线,因为他的身份。
藏族导演讲述关于西藏的故事,身份的特殊性使我对他的电影充满了好奇,如果说一开始关注这位导演带着一点“猎奇”的成分,那么在看完他上一部电影《塔洛》之后,便转为了“期待”。
直到听说《撞死了一只羊》获得第75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剧本”奖后,这种期待值就更强烈了。
导演万玛才旦在威尼斯电影节在了解这位导演的电影作品之前,我们知道,他首先是一位作家,《撞死了一只羊》正是根据他的一个小说改编的,从作家改行成为导演的例子很多,比如这部电影的监制王家卫也是从写剧本开始的。
这些具有文字功底的知识分子型导演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他们可以赋予电影更多的哲学思考,无论是社会性的还是人性本身的,都将电影从视觉层面上升了一个高度。
在看《撞死了一只羊》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这部电影不仅具有浓厚的宗教色彩,还有对于命运、人性的思考,讲述了一个杀手“放下”的故事,和一个撞死了一只羊的卡车司机“救赎”的故事。
万玛才旦巧妙地将这两者糅合在一起,将最初的两部短篇小说变成一部电影的体量,导演做了很多思考和处理,比如两个主角都叫“金巴”,在最后一段梦境中,卡车司机变成了杀手,而在同一个场景“茶馆”中,两个“金巴”看到的窗外景色是一致的。
这不仅让我联想到“轮回”的主题。
《撞死了一只羊》的监制王家卫百年不变的墨镜造型茶馆的室内戏是我觉得整部影片最精彩的部分,两次茶馆,一次是卡车司机金巴的视角,一次是杀手金巴的视角,而他们看到的窗外景象均以黑白画面展示:一只羊走在雪地里、一对父子走过下雪的街道。
两个“金巴”看到了同样的影像,而周围食客的对话也是相同的,一桌玩骰子的客人,一个赊账的老人说了一个充满隐喻的故事。
在这里,导演再一次将两个“金巴”的命运紧紧拴在了一起。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的视角,就是茶馆的老板娘,在她的讲述中,杀手来到茶馆打听他的仇人,画面均以黑白影像呈现,杀手听到仇人的下落后,扔下自己的包袱跑了出去。
茶馆老板娘导演这部分的处理可谓独具匠心,这段茶馆戏不仅让我想到很多西部片的场景,比如莱昂内的《荒野大镖客》和《西部往事》,一个杀手来到一个鸟无人烟的地方,来到一家酒吧,打听他的仇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观众充满了期待,但是万玛才旦不会就这样满足观众的好奇心,他通过独特的叙事将这个故事讲得更加玄妙。
西藏相对于我们汉人来说,就是一个遥远的西部,那里的风土人情也是相对陌生的,片中角色们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藏语,吃肉的时候拿出怀中的刀,老人们手中拿着转经筒,秃鹫吃着天葬的肉,一切的一切,遥远又陌生,而在这种独有的藏族文化中,导演讲述的又是一个普世价值的故事,关于人的救赎和放下。
这是我认为,导演超越普通少数民族创作者的地方,因为他不局限于自己的藏族文化,而是从藏族文化中汲取灵感,继续升华。
《撞死了一只羊》茶馆部分茶馆戏还充满了神秘主义的气息,整个茶馆的气氛有点诡异,甚至有些超现实,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一群普通的顾客在店内消费,但是通过黑白和彩色的交叉剪辑使得影片游离于现实与虚幻之间。
这场戏的色调和光影非常迷人,有古典油画的感觉,仿佛一张卡拉瓦乔的油画。
固定机位的前景是老板娘和卡车司机,两人暧昧的对话夹杂着周围人的对话。
老板娘的第三人视角讲述杀手的到来,但是她说得究竟是真是假,卡车司机不知道,观众也不知道。
为什么茶馆老板娘和卡车司机说的版本是杀手见到仇人后哭了,放下屠刀离去,而司机找到这个老人后,这个老人又说了另一个版本呢?
究竟这个老人是不是杀手的仇人呢?
从茶馆开始,电影的神秘主义气氛一直延续到结尾:杀手的版本、卡车司机的版本、老板娘的版本、老人的版本……形成了一个神奇的罗生门。
我甚至觉得,卡车司机金巴和杀手金巴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两个金巴在片尾,出现了一行字:”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你也许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据导演说,这是一句藏族谚语,也是进入这部电影的一道密码。
而先前我所有的疑问,也通过这句谚语得到了解答。
最后卡车司机的梦境,移动机位配合影片中反复出现的歌曲《我的太阳》,秃鹫在天空飞翔紧接着是飞机穿过云霄,这段剪辑可谓神来之笔,卡车司机不仅在梦中进入了另一个金巴的世界,还完成了撞死一只羊后的自我救赎。
插画师焦健创作的插画海报今天是《撞死了一只羊》上映的日子,下午接到一个好消息,老公焦健(豆瓣名“像一把刀子”)前几天为这部电影画的插画海报入围了上海印物所举办的插画大赛,将于4月27日在上海展览。
在他创作的这几天中,我们一起讨论这部电影,讨论“金巴”这个人物,过得很充实,这是电影赋予我们的。
最后,希望大家能走进电影院观看这部独特的电影。
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它;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藏族谚语
有一种电影,并不“直给”。
画面和镜头之下,需要观众细细揣摩,甚至有必要动用“解读”这种形式。
不要觉得这种电影没意思,恰恰相反,这是电影蒙太奇一种。
爆米花商业电影,与浓缩艺术氛围的电影,这是电影艺术的两端,而二者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值得观众去回味。
更何况,能让王家卫看上的剧本,绝非善类。
画幅比例,学院派别。
拍摄角度,独特横斜。
电影音乐,潺潺流水。
变化莫测的广角镜头,疏离、弥乱,冷僻、孤独,幽微的视觉意境,无人区中的卡车,犹如巴山夜雨中一盏晃动的昏黄灯火。
破落小镇,或大漠客栈的转角,得、失,追寻与记忆,观念,牵挂、慈悲、轮回,这就是《撞死了一只羊》。
隐藏在画面下的故事,需要解读。
北京电影节期间,参加的主创的访谈,基于导演万玛才旦的自述,以及对监制王家卫的访谈,整理出来的内容,我尽量说得通俗。
而且由于该片有着佛教氛围和地域习俗方面的特色,我尽量用世俗的方式,表达出来。
PS,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说的也未必合您口味,各位可以天马行空,不恰恰是这种电影的魅力吗?1、两位金巴的故事是什么意思?
电影中叫金巴的有两位,一位是司机,一位是杀手。
这部《撞死了一只羊》是根据两个故事改编的,仁罗布短篇小说《杀手》和万玛才旦短篇小说《撞死了一只羊》,说白了,电影其实讲了两个故事,但跟我们印象中的“两段式”作品不同,两个故事互相影响和穿插,“撞死了一只羊”则是整起事件的开端。
路上偶遇的两人,竟然是同名,本身就是一件相对比较荒诞的事情。
所以在这个“荒诞”的基础上,电影对这两个故事也进行了“超现实”的对接。
★司机因为撞死了一只羊,他需要一个救赎的过程;★杀手因为仇恨要复仇,然后他需要一个了多年心结的过程这样两位金巴的动机,就对应上了。
他们都有“执念”,那么结局呢?
“金巴”,这个词在藏语中的在藏语里面是“施舍”的意思,而“施舍”这个行为,是建立在慈悲的基础上的,也就是说,两位名字寓意,决定了二者的动机。
反过来也是一样成立,如果你是仁慈的,你才有可能产生施舍的行为。
两个金巴,他们都是仁慈的。
★司机撞死了羊,有了负罪感,所以他心怀慈悲,去超度了这只羊。
结束之后,对他来说是了却心念,是自我救赎,也是一种从负罪感的解脱。
★杀手没有杀死对方,违背了誓言,因为他心怀慈悲。
他离去之后,代表放下,对于他的目标玛扎来说,则是一种解脱。
救赎、放下、解脱,是《撞死了一只羊》的核心关键词,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慈悲”的基础上。
但这里的“放下”和“解脱”并不彻底。
因为杀手没有完成任务,仇人也没有彻底解脱,他们需要“帮助”。
(详见第七个问题)2、电影到底讲了怎么故事,主题是什么?
而司机去追寻杀手的理由,因为他担心这个偶遇的路人,去干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而这一切的根本动机,在于撞死了一只羊。
别晕!
电影里的这几起事件,是互为因果的的:
因为心怀慈悲,所以司机撞死了一只羊之后有愧疚感、罪恶感,他要去超度这只羊,最后也是因为他有大的慈悲,所以他才决定去帮助这个杀手,所以有了结尾一幕,在梦中帮助杀手杀了玛扎,让他真正的放下,也让对方真正的解脱。
杀手拒绝杀人,因为慈悲,司机梦中杀人,还是在于慈悲。
现实中无法完成的事情,这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是典型的佛教信仰,而信仰与康巴藏人的传统形成了极大的冲突,康巴藏人认为你要有仇不报你就孙子。
这导致这个杀手纠结的不要不要的。
这时候,司机站出来,兄弟我来帮你。
但我也是慈悲为怀,所以我在梦中杀人。
因为我们藏人的谚语:我的梦也会成为你的梦。
那么我在梦中杀了杀手的仇人,让这个仇人有一个真正的解脱,让杀手有一个真正的放下。
不要忘了“金巴”的含义:施舍。
杀手施舍给仇人一条命,司机施舍给杀手一次救赎。
这是故事的隐性逻辑,因为撞死了一只羊开始。
3、结局是什么意思这部电影有一个很“超现实”的设定,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电影的画幅比例,是4:3,这种画幅也被很多观众戏称“学院比例”,指的是艺术片很喜欢用这样的画幅。
其中有个特别鲜明的镜头,就是卡车中前挡风玻璃的两人的脸,在4:3比例下被各自切割了一半。
这是故意为之,因为一人一半,可以组合成同一个人,像《夺面双雄》的海报一样。
有两处非常有意思的设定:★第一就是小酒馆,司机周边的环境,后面一帮玩骰子的,旁边一个转经的,隔壁还有一群吃肉的。
然后在女老板讲述中,杀手在小酒馆的场景,还是这帮人,一模一样,电影这处设定,营造一种发生在同一时空的感觉。
★第二,就是司机随地大小便,开场一处,结尾一处,算是个“记号”,你就会发现结局这个地方就是开场那个场所,司机在这里撞死一只羊,一天之后又在这里梦中杀人,前后这样的呼应。
同一个名字发生了不同的事情,他们通过彼此似乎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好像看到了他们各自经历的事情,所以就像两面镜子一样,这也是“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么也会成为你的梦”的最好诠释。
怪不得王家卫会看上这个剧本——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的重逢这就是平行宇宙的故事啊。
4、司机:反向“堂吉诃德”司机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让我想起了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笔下的那位“堂吉诃德”。
金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点类似后者,我们可以称其为“当代堂吉诃德”,金巴的目的性由于那位二百五骑士完全不同,或者我们可以称之为“反向堂吉诃德”。
人类从精神层面上总有一对矛盾:理想和现实。
堂吉诃德,是一个是满脑子虚幻理想、持长矛来和风车搏斗,以显出骑士威风的人,他是一个可笑的理想主义者。
而司机金巴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处境无比的孤独,行为非常世俗,内心却充满慈悲的人物。
也是非常矛盾。
他撞死一只羊,司机不吃了羊,也没有去卖掉它,而是要为其超度,来平息自己的负罪感,说明他心存慈悲,仿佛超凡脱俗。
但是他又买了一只羊,送给了自己的情人,在小酒馆也是跟风韵的老板娘打情骂俏,又充满了世俗感。
或许在有着鲜明地域特色的故事发生地,有着深刻的文化背景积淀,心理的基础和现实生活通常会一分为二,这个我们不再考虑,只是以通俗的眼光去审视。
这个司机其实很“堂吉诃德”哦!
理想与现实,集中体现在这个人身上,但比起堂吉诃德那种荒唐的理想化,司机更多的是现实,只有结尾那一刻,是完全理想化的,所以是“反向堂吉诃德”。
5、司机的墨镜代表着什么?
这位全程戴着墨镜!
第一时间,让我想到了监制王家卫,或许是导演的致敬,开个玩笑。
墨镜的戴上和摘下,是有寓意的。
还是用理想和现实来解释,墨镜是个象征性特别强的道具,因为经常我们耍酷、摆pose都会用到这个道具,就代表了世俗化。
司机全程带着墨镜,这说明司机无时无刻都在世俗的沼泽里,他始终也没有摘下来。
当他在梦里面完成那样一次大的慈悲的行为之后,他走出梦才取下了墨镜,因为结尾那一刻,是理想化的。
6、《我的太阳》代表着什么?
司机是个业余歌唱家,他只听一首歌,也只唱一首歌,可惜音乐水平不敢恭维,听了这么多遍观众都会唱了,可惜这位还是跑调。
这首《我的太阳》是藏语版的,片中出现了好几次,而且通过镜头,我们也能发现,这首歌响起时,会给到车窗前挂的那副照片——司机的女儿。
寓意很明显,在司机心中,女儿就是他的太阳,可见亲情,对他非常重要。
不过,这个司机的家庭是什么样子,我们无从得知,但这个角色,全程给观众的感觉,就是孤独。
从无人区开车,到去寺庙,再到独自在小酒馆吃饭,这个人始终话语不多,形单影孤。
所以我想但凡家庭完备的,也不会这样。
他这个状态跟杀手金巴差不多,后者也是没有了父亲。
可能,司机是经历过家庭变故的,也体现在他世俗化的特征,外面有情人。
而这首《我的太阳》最后一次响起,是他梦中杀人,后来摘下来墨镜。
这处设定,感觉是这个角色,因为慈悲,经历了自我救赎,帮助他人完成了救赎,在这一刻,他不再世俗,而是理想化。
“反向堂吉诃德”,人格得到升华。
7、杀手:被传统力量束缚?
杀手是一个很纠结的角色,因为在他身上,体现的是信仰的力量与传统的力量。
哪种力量占上风,决定了其行为走势。
★在传统的驱动下,这个杀手,他的一生十几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支撑往前走,只有把他的杀父仇人杀掉,人生才算有个结果,这是传统的力量。
★而他但最后看到的那个人的时候,看到他老了,头发花白,还是孩子的爸爸,还有老婆,杀手又无法下手了,这是慈悲为怀,是信仰的力量。
杀手很痛苦,他哭着离开,貌似是他放下心结,实际上没有,他是一个被传统力量所束缚的人。
然而比他更痛苦,就是杀手的目标——玛扎。
作为后者的杀父仇人,他肯定也知道康巴人的复仇传统,所以这十几年间应该一直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所以电影中玛扎看到杀手来了,欲言又止的那种表情啊,似乎是在说,你咋才来纳?
可见他这种终日惶惶的生活,让他压力太大了。
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被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是最痛苦的。
玛扎一直想着解脱,所以从老板娘口中我们得知,他也通过不断的做善行、去诵经去弥补,使得自己的去解脱去放下,但是不太可能,因为传统的力量太强大了。
所以,玛扎和杀手,都是被被传统力量所束缚的人。
虽然杀手离开,但正因为传统的驱使,杀手没有真正的放下,你知道他不会想通了返回来再手刃仇人?
同理,玛扎的人生也是很难得到真正意义的解脱。
这个时候,司机来了:兄弟,我来帮你。
也就有梦中杀人的一幕,为的就是让这一系列理想化的行为有了一个支撑,让杀手真正放下,玛扎真正解脱。
8、结尾的秃鹰和飞机象征着什么?
最后,啃食尸体的秃鹰,和天空的飞机首尾相连,这是作者的一个观点:就是传统与现实的交织。
本片,出现的主要“传统力量”有两种,其一就是天葬,其二就是康巴人的复仇。
天葬是藏族的一种传统丧葬方式,人死后把尸体拿到指定的地点让秃鹰吞食。
藏传佛教认为,死亡只是不灭的灵魂与陈旧的躯体的分离,天葬是拿“皮囊”来喂食胡兀鹫,是一种尊贵的施舍。
可见,天葬本质上与土葬、火葬没什么区别,这是基于传统的一种社会文化现象。
但复仇传统就不一样了,就像片中所言,都这个年代了,他还想着杀人?
犯了事报警啊,冤冤相报何时了啊,这是一种对后代不太好的传统。
所以,秃鹰之后,就是飞机,都在天上飞,代表的含义不同。
秃鹰代表着传统,飞机代表着先进,二者交替,就像一个过去的时代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更值得关注的是,这个场景应该是在司机金巴梦里出现的。
这就代表着:有的传统是文化的象征,要延续下去,有的传统则是落后的代表,需要终结。
而终结落后传统的,就是慈悲。
《撞死了一只羊》整部电影的故事,就是建立在慈悲之上,只有这种大的慈悲、大的爱,才有可能终结那样一个延续了一代又一代几千年的传统,才可能有希望,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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